年03月14日，星期五《世界周刊》，年3月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年10月18日第06版
编按：
最近，纽约中医药立法联盟准备提案，要求修改纽约州几十年未变的针灸法，希望在法律上允许执照针灸师使用中草药，但并不限制没有针灸执照的业者继续经销中草药。如能成功，将有利提高中医针灸师的地位和保护消费者的利益，为实现保险支付针灸等後续的提案奠定基础。美国中医药针灸学会（ATCMS）和纽约执照针灸师联合工会（UANYSLA）等多个中医药团体都参与了推动此提案，纽约州华裔众议员杨爱伦也鼎力支持，认为符合大多数美国民众的利益。在美国加州，有关中医立法的提案和修正案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加州中医学术团体正在努力推动中医保险支付和扩大中医临床领域的法律提案。同样，加州的提案得到华裔参议员余胤良的大力支持。
纽约州和加州是美国中医药的两大重镇，华裔中医人才聚集，中医药受益的美国患者众多。尤其在大选之年，中医药立法的努力十分重要。相信，现在东西两岸的努力将对其他州产生广泛影响，也将会对未来的联邦中医法律提案有很大帮助。
美国第一个中医法於年4月0日在内华达州诞生，该法案从正式在州立法院提出到州长签字生效，仅仅用了5周时间，堪称神速，但其幕後准备过程却充满传奇和戏剧色彩。因为美国医学会的标志是蛇，所以当时美国媒体将争取中医合法化的过程称为「中医龙和西医蛇」的「龙蛇大战」，而且是「美国医学史上最奇特的、一面倒的权力之争」。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内华达公众和立法人一面倒支持的是当时在西方几乎无人知晓的中医。
35年过去了，美国第一个中医法产生的细节已鲜为人知，但当时的立法经验对今天少数族裔和团体在美国争取合法权益仍有重要启示，现根据历史资料介绍如下：
中医西进的新时代
年4月3日，《时代》杂志发表了《针灸在内华达》一文，介绍了内华达州州长刚刚签署生效的中医法。文章说，一个星期前，内华达州通过了美国第一个法案，承认中国医学为「专业职业」（learnedprofession），州立法委员会几乎全票通过将针灸、中草药及其它中医疗法合法化。此法案来自州参议院号提案，经由参众两院通过，法案要求成立独立的州中医管理委员会，允许没有医生执照的专业人士申请针灸、中草药和中医执照，合法行医。这种用法律方式保护中医行医的权力和民众选择中医的自由，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人们一定奇怪，为什麽美国第一个中医法没有出现在纽约或加州这样的「中医重镇」？什麽原因使内华达这个以拉斯维加斯*城知名的美国「小州」走在其他州的前面？
由於当时人们还处於冷战思维，35年前的中美关系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美国人向来都认为他们掌握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科学技术，美国媒体和公众对新中国的宣传和报导常持怀疑态度，对中国的社会制度也不欣赏，只是对中国的几千年文明充满好奇。尽管当时美国已经出现了针灸热，但到中国大陆去旅游和访问还是很困难的事。公众得到的中国针灸资讯多数来自媒体报导，而且当时几乎没有中国大陆的针灸师能来美国行医或从事研究。美国人能见到的针灸医生大多来自台湾、香港、日本、南韩、东南亚地区及少数早期移民海外的大陆人士。
其实，内华达州接受中医实属偶然，正如《时代》杂志报导指出：「让立法人接受中医的并不是因为尼克森缓解了中美关系，也不是受了毛泽东思想的感染，而是因为一个经特殊批准设在卡森市州议会大楼的对面的免费中医诊所。」
关於卡森市免费中医诊所的故事，美国多家报纸、杂志及专业期刊都先後发表过介绍文章，几乎所有文章都一致认为，这个诊所对美国第一个中医法的产生起到了关键作用。其中，福克斯（CharlesFox）先生於年3月发表於《花花公子》杂志的长篇文章，对推动中医立法的关键人物和幕後故事做了详细介绍。《花花公子》是世界知名的男性娱乐杂志，以刊登众多sexy女人照片着称，但英文sexy有两个含义，一是性感的和色情的，另外是有趣的和吸引人的。可能是有关针灸的故事符合英文sexy的第二个含义吧，所以得到了编辑的青睐。福克斯介绍针灸立法的文章虽然没有任何色情内容，但故事却引人入胜，压题的「龙蛇大战图」更令人过目难忘。作者对这一历史事件的背景作了详细的采访，提供了真实的历史资料。美中不足的是，文章在采访华人医师，描述医生语言等方面，有明显种族偏见的历史痕迹，这些在今天的美国社会已经不被接受了。
针灸对美国是好东西
事情还要从一位地产大亨说起，此人叫斯坦勃（ArthurSteinberg），是一位65岁半退休的纽约律师，他曾来往於纽约和拉斯维加斯之间做房地产生意0余年，赚了很多钱，後来还买下了拉斯维加斯最大*场的地产，并将全家搬迁到拉斯维加斯定居。斯坦勃的夫人毕阿（Bia），是一位高雅而传统的华人，患有偏头痛的毛病很多年，看过许多医生，也没有找到有效疗法，西医解释说是由於她精神太紧张所致。
年夏季，斯坦勃携夫人到亚洲旅行，在香港停留期间拜访了香港着名的的针灸大师陆易公（LokYeeKung）教授。经陆教授中医诊断和针灸治疗，毕阿的偏头痛明显好转。同时，斯坦勃在诊所里亲眼目睹了很多经针灸治疗取得神奇疗效的病例，令其难忘。而这些在他看来神奇的疗效，对陆医生来讲却十分普通。斯坦勃当即认定，针灸对美国一定是个好东西，於是，就拍了分钟针灸治疗纪实电影片，於年8月带回内华达。
尽管斯坦勃的太太警告过他不要以为美国医生会对针灸有兴趣，他还是很自然地想应该让当地西医医生们先看一看他的针灸纪录片，以引起医学界兴趣，但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他邀请了很多医生来看他在香港拍的针灸电影片，但他们多对此不屑一顾，越是大牌的医生，越难请到。最後，终於有人好心地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了。斯坦勃当时感到对美国医学界的失望和担心，但他懂得一个真理，只要组织起来，人民力量将大於一切。
另一方面，失望和担心使斯坦勃下定决心要将「针灸这个好东西」合法地引进美国。因为美国的行医执照归各州管理，所以只能各个击破。他选定从内华达州开始实现他的目标，因为内华达州比较小，当时人口只有不到50万，在美国50个州中，按面积排名第七，按人口排名第卅五（年）。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华达州不仅立法程序严谨，而且选民少又比较好沟通，州参众两院的立法委员也很接近选民。但斯坦勃知道他面临的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障碍重重，自从1年美国出现的大众针灸热以来，美国医学会一直在努力要求各州由执照医生来控制针灸的使用，将很多针灸独立发展的计画杀死在摇篮之中。
斯坦勃经初步调查後发现，当时针灸在美国的情况比他想像的还糟，堪萨斯等州已将针灸列为非法。尽管有数百名患者请愿，纽约州还是强行关闭了新开的曼哈坦针灸诊所，此事还成了轰动全美国的新闻。在医学会的压力下，纽约州行医管理委员会曾做出决定：「目前，针灸还不能被理解并被采纳使用，只有具有西医执照的医生在科研的情况下才可以针灸。」纽约的邻州，康乃狄克州和新泽西州随即表示同意纽约的规定，而中医针灸的重地--加利福尼亚州也通过了类似的法律，导致很多针灸师因无照行医罪被捕。明尼苏达、密西根、佛罗里达、德克萨斯和印第安纳等州明确地规定只有执照医师才可以针灸。很明显，美国医学会已经控制了局面，大势所趋，斯坦勃没有理由期望内华达州的医学界能做出什麽不同举动。
大律师身手不凡
面对复杂的情况，斯坦勃先生意识到必需赶快采取行动，因为当时离年1月内华达州每两年一次的立法会还有不到4个月的时间。律师出身的他采取的第一项行动是雇用了该州最好的*治游说公司--五月广告公司。为了做些铺垫宣传工作，五月广告首先将斯坦勃的分钟针灸纪录片缩减到30分钟，在州府卡森市等地的电视台播放。斯坦勃也亲自出马，在拉斯维加斯*城、有众多富人参加的乡村俱乐部、公共图书馆等公开场合多次发表讲演，向公众介绍中医针灸。
为了运作方便，斯坦勃还成立了美国针灸学会（AmericanSocietyofAcupuncture,Inc.），自任主席，可能是为了注册或游说方便，「学会」是以公司（Inc）形式注册的，因为公司是可以盈利的，这一点後来还成为反对派攻击斯坦勃的口实，说他的目的是利用针灸盈利。美国针灸学会的名称一直保持到今天，但已经注册为非盈利的学术组织了。
直到年11月中旬，斯坦勃仍然天真地深信他的中医合法化提案应该得到西医界的支持。他决定请香港的陆易公到美国来给当地的医学界做针灸治疗示范，得到陆教授同意後，五月广告的布朗（BobBrown）先生向内华达州行医管委会提出申请特别临时行医许可证。
委员会投票结果：全票反对。委员会的律师甚至很粗鲁对诉布朗说：「我们不会给你们中国人发执照。」（「WearenotgoingtolicenseyourChinaman.」）需要说明的是，「Chinaman」一词带有贬义色彩，因美国华裔的抗议，目前在美国公开场合已经没有人再敢使用，但30余年前，种族主义的言论还是到处可见的。
正是因为受到如此凌辱，斯坦勃律师的团队痛下决心，彻底抛弃幻想，甩开西医界的控制，争取直接将中医合法化提案交给立法机构通过。斯坦勃开始发表电视讲演，告诉公众他遇到的挫折，号召大家支持提案。到年1月州议会开立法会时，他已经收集万7千多名支持针灸者的签名。州长和州议员们也都接到了无数支持针灸的信件，他们的电话也都被打爆了。
与此同时，布朗安排公司最好的*治说客乔伊丝（JamesJoyce）负责公关。据乔伊丝回忆，他刚开始到议会去游说，介绍他的中医合法化提案，讲到针灸、中草药、气等等时候，常常引来各种嘲笑，他感到很沮丧。一天，他突发奇想，如果针灸真的是像我讲述的那样神奇，为什麽不能向这些立法人当场示范呢？
乔伊丝马上找到老朋友、民主*州参议员及健康福利委员会主席沃尔克（LeeWalker）先生，并安排陆医生给沃尔可做了一次私下的针灸示范，说服了沃尔克支持斯坦勃起草的一个「紧急提案」。
内容为：推翻州行医管委员会的决定，给予陆医生在内华达州针灸示范两周的许可证，欢迎媒体和立法委员参观。在沃尔克议员的鼎力支持下，紧急提案在参众两院顺利通过，第三天即由州长签字生效。
神奇的中国针灸示范安排在卡森市最大的一间旅馆*场的二楼会议厅里，距离州立法大楼只有一街之隔。经游说公司和媒体的宣传，针灸示范在当地广为人知，自愿者源源不断，甚至一票难求。在一千多名自愿接受针灸治疗者中，70人入选，後来还有很多人不请自到。陆易公教授从早上8点开始不间断地看病人，一直工作到半夜，每周6天。当时陆教授已经61岁，现场只有妻子陈贞卿做助手，十分辛苦。
反对者马上开始攻击说被选中的病人是被雇用的假病人，疗效也是假造的，但针灸的惊人疗效令这些无稽之谈不攻自破。一位拉斯维加斯的老太太，股骨头骨折後做过两次手术，已经7个月不能走路了，医生告诉她还需要做第三次手术。
当着30多位立法议员，电视、电台和报纸记者的面，只经过一次针灸治疗，老太太不用任何帮助就走了起来。还有一位没有预约的患者专程从芝加哥飞来看病，他患有不能控制的痉挛性摇头症，久治不癒。据他自己讲，过去十年的医疗费帐单高达万多美元，这一次，是他最後一次机会了。陆教授刚刚将针扎进几分钟，患者的痉挛就开始缓解。类似这样的病例还有很多。
在乔伊丝看来，真正的突破发生在第二天晚上，民主*参议员追库里（StanleyDrakulich）出乎意外地问陆教授是否能给他治疗一下，因为很多年来他的手臂一直举不过肩。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一个身上扎满了针的州参议员躺在床上。第二天，追库里在立法委到处给人看他好了很多的手臂，他一共接受了四次针灸治疗，痛苦就消失了，坚冰就这样被攻破了。
新闻记者阿姆斯壮（Armstrong）从年起就患有美尼尔氏症，经针灸治疗後，他将治疗结果发表在报纸的头版以支持中医法案。阿姆斯壮的内弟，几年前在煤矿爆炸时听力受损，经过1次针灸治疗他就把助听器扔了。还没等两周的针灸示范结束，就已有0多个立法议员接受了针灸治疗，病症从背痛到溃疡各式各样。
乔伊丝先生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掉了过来，好多立法议员主动找他帮忙，问能否请陆教授为他们的家人或慷慨的捐款人治病。乔伊丝说：「我到卡森市来本意是做公关游说人的，结果後来却变成了一个慈善牧师。」
一面倒的胜利
正当陆教授在立法院对面用针灸创造一个个「奇迹」时，州参议员会议已经通过了中医合法化提案。当街道对面的针灸示范尚未结束，参议员们就以0比0的票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按照法律程式，下一步骤需要州众议会通过。提案由州众议院健康福利委员会主席，来自拉斯维加斯的黑人民主*众议员贝内特（theReverendMarionBen-nett）提出。贝内特自己也接受了针灸治疗。他说：「议长先生，我们将要讨论的这个提案十分特殊。支持本提案的证人们以亲身经历说明这个疗法的作用：这是患者的希望，穷人的梦想，我强烈要求通过。」
果然，提案以34比顺利通过。两名反对者之一就是那位医生众议员。据当时的《时代》杂志报导，法案讨论前，在内华达州近60位立法委员中，有一半人接受过陆医生的针灸治疗，还有更多的人因为看了针灸示范而转变了看法。众议员史密斯（RoberHalSmith）说，经针刺前额和鼻子两侧，困扰了他0多年的鼻窦堵塞消失了，而他夫人也同样很感激，因为议员晚上不打鼾了。另一个议员说他从儿童时代就有的膝关节疼痛，经针灸治已经好了。第三位议员讲他腿部的一些毛病，经治疗有一些暂时的缓解。很多选民甚至恳求议会代表为他们在诊所预约一个针灸治疗的机会。
最後一关是州长的签字。在等待期间，美国医学会宣布内华达州的立法议员完全忽略了他们的意见，沙迪会长找到州长要求施行否决，但得到的答覆是：没有理由，太晚了。内华达州中医管理委员会委员及秘书爱德华（WilliamEdwards）医生，年6月在《西部医学杂志》撰文详细介绍内华达州中医法的立法提案和执行过程，提供权威的史料。还需要说明的是，内华达州很小，需要的中医师不多。该州年公布的执照东方医师和针灸师也不过40余名。
斯坦勃美国中医立法第一人
加州於5年7月通过了针灸职业合法化提案，规定7名中医管委会委员中要有5名是中医，西医不能超过人。纽约的第一个针灸法案也在5年8月9日通过，於6年4月1日发出第一批针灸师执照。纽约主管医师执照的执行秘书，默纳汉（ThomasMonahan）先生曾参加过针灸法的起草，据他介绍：「当时在纽约立法史上当时还是第一次把医学分割出一块，将针灸单独立法来管理，但後来实践证明这样也不错。」随着各州相关法律的不断完善，中医针灸师独立行医的权利就这样在美国逐渐得到了法律保障，一直发展到现在，形成中医针灸师在大多数州都可以独立行医的局面。
内华达州於年通过的中医法案有三个特点：首先这是全美国第一个中医法，史无先例；另外，合法化的内容是中医，包括针灸和中药，而不仅仅是针灸而已；最後，法案承认中医的独立地位，没将中医设置於西医控制之下。数年後，新墨西哥州的法学教授斯瓦兹（RobertSchwartz）在一篇文章中评论内华达州中医法的影响时说，这实际上是「对医生控制权力的挑战」。後来的实践证明，各方面对此法案都很满意，内华达州还将中医法案於5年进一步修改，要求保险公司支付针灸治疗费用，并将法案中医的定义进一步扩大为东方医学，以覆盖类似的传统医学。
内华达州的中医法案给当时为法律问题困惑的美国中医界带来了希望，充分显示了民意的力量，为後来美国各州相继诞生的中医和针灸法树立了良好的典范。因为陆易公医生对内华达州中医立法的卓越贡献，後来被称为内华达「东方医学之父」。而对於斯坦勃律师的贡献，後来人则较少有人留意。但重读过这段历史的人都会同意，斯坦勃应不愧为美国中医立法的第一人。
美国立法接受中医的另一个影响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肯定，用法律形式承认中医是专业职业，充分说明不分文化背景、种族及肤色，只要有价值的东西，就会被接受和传播。西方民主社会的开放理念、实用观点及对其他文化的尊重也体现在中医立法之中。内华达州中医立法作为一个法律案例，对今天很多争取权益的法案仍有警示和启迪作用。
注：美国中医针灸法各州不同，行医执照也由各州独立管理，大多数州要求申请人有3至4年中医或针灸学院学历，并通过全美针灸或中药考试，少数州有自己的考试。具体要求可查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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