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游戏“成瘾”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它并不是医学界共识中的“疾病”,却存在许多“治疗”机构。今年5月,“游戏障碍”很可能在世界卫生大会上被正式认定为成瘾类精神疾病。致力于推动这一改变的世卫组织专家郝伟说:“一旦我们明确了这种疾病,制定治疗方法指南,那些惩罚性质的所谓治疗就可能不再能够大行其道了。”
医院临床二科主任牛雅娟是治疗成瘾问题的专家,她的病人绝大多数是酒精等物质依赖患者,但也有一类特殊的群体,“大多数是儿童青少年,基本上都是妈妈带过来的”。在接受采访的这天上午,牛雅娟刚刚接诊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是我见过的所有患者中最痴迷游戏的。其他孩子来看病,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至少还能够在诊室里保持一个交流状态,实在忍不住了,会偷偷摸摸低头看一眼手机里的游戏。这个女孩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啪’的一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就开始玩。整个接诊的过程都是她妈妈在说,我问她话,她就‘嗯’两声。”这些孩子家长的主诉是“网络成瘾”“游戏成瘾”。多年来,牛雅娟陆续在接诊这样的病人,但其实,她没有开出过一个“网络成瘾”或者“游戏成瘾”的诊断,因为,在成瘾医学的诊断标准里,尚不存在这样一种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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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可能会在未来几年发生改变。牛雅娟明显觉得,去年6月之后,主诉“游戏成瘾”的病人突然变多了。因为年6月18日,在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的第11版《国际疾病分类》(InternationalClassificationofDiseases,简称ICD-11)手册草案中,行为成瘾障碍下增加了“游戏成瘾”(GamingDisorder,简称GD),并明确提出成瘾对象为电子游戏(VideoGame,在线与线下视频游戏的总称,在线游戏等同于网络游戏)。WHO的《国际疾病分类》供世界范围内的临床研究、医疗监测、卫生事业管理部门应用。全球70%的医疗记录都采用了ICD编码。这也是我国精神病障碍分类系统与诊断标准的主要参考。
医院精神卫生研究所副所长郝伟是世界卫生组织社会心理因素、成瘾行为与健康合作中心主任,是ICD-11草案中这一改动的积极推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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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4年前,年,作为世卫组织WHO西太平洋区域的医学官员,郝伟曾经申请召开网络成瘾相关精神卫生问题的专家会议。那时候,作为临床医生,郝伟注意到,精神科出现了一些来咨询的家长,他们的主要困惑是孩子沉迷于网络游戏。他医院的儿科求助,得不到帮助后,自然而然地把希望寄托在了精神科做成瘾治疗的大夫们身上。
那个时候,根据精神病学的分类,成瘾还仅仅限于物质成瘾,医学界尚未将任何一种行为障碍纳入成瘾医学的诊治范畴,但临床医生们已经开始注意到一些行为和物质成瘾之间存在共性。“我们理解,成瘾就是一种不可控制的冲动和渴求。这些行为在实施前,病人会有比较明显的焦虑,在实施过程中有快感有满足,过一段时间又会出现新的渴求,周而复始。”郝伟说,“从这个角度看,这些行为和物质成瘾有共同的临床特征。我们又查了一些文献,发现这些人群从遗传上、从性格特征上也和物质成瘾的人群有相似之处。当时国外的同行也有类似的看法。”
年,郝伟的提议没有被WHO批准,原因是“过于超前”。在当时,网络和电脑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尚未普及。提“网络上瘾”,“相当于有的国家还没吃上糖,就开始预防糖尿病了”。
年公布的ICD草案在公布前已经经过了6年的研究和讨论。年,WHO开始准备修订ICD,郝伟联合两名德国专家,“根据物质成瘾的临床表现,拟定了网络成瘾这样一个基本类型”。
在WHO专家组内部,这个提议曾有很大的争议。反对者质疑,网络成瘾和物质成瘾在临床表现上依然存在一些差异。“比如说,网络成瘾到底存不存在戒断症状?不能上网你感到烦躁、睡不着觉、发脾气,甚至和家人吵架等等,这些是否能算戒断反应?网络成瘾有没有耐受性?上网的时间越来越长,不断升级换代的电子产品,花越来越多的钱买游戏装备,是否是耐受性增强的表现?大家对这些问题存在不同的看法。”
另一种争议是,一些人认为,与网络相关的问题是社会问题,要把它变成医学问题,得有证据。郝伟告诉我,一般来说,社会问题的医学化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第一,它必须有明确的病理生理机制;第二,你必须有医学手段能够去治疗。”但是,和其他疾病不同,精神病学的发展有它自身的特点。“我们知道,所有的精神障碍,病理生理机制其实都是不明确的。但是我们有一些影像学的研究,能够显示一些端倪。特别是,这些影像学研究显示,网络游戏上瘾和物质成瘾有相似之处。网游成瘾者与药物成瘾者都存在多个脑区、多项指标的特征性改变,脑影像研究显示,这些脑区多为犒赏环路中的重要脑区,参与处理高级认知功能。部分脑区的异常还与成瘾的严重程度显著相关,可能是参与游戏成瘾的关键性神经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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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伟认为,是否有治疗手段并不应该成为定义精神疾病的先行条件。“如果我们回看精神科的历史,几乎所有的精神障碍疾病都经过了一个过程。在这些疾病还没有被定义和诊断之前,我们说精神分裂症患者是魔*进入脑子,说抑郁症和焦虑症患者是性格不好,说儿童多动症患者是调皮捣蛋。吸*和酒精成瘾问题以前都被认为是社会问题。在我们不把它们当作医学问题来对待的时候,也很少有针对它们的医学研究。有效的治疗方法往往是在重新认识它们之后慢慢研究摸索出来的。”
就在WHO开始酝酿新版ICD草案的时候,年,成瘾医学界有了一个重要的变化。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在新公布的第五版《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MS-5)中正式将病理性*博放入了成瘾的类别里,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行为成瘾诊断。《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是精神医学界的另一本权威指南。郝伟说,这意味着,大部分精神科大夫开始接受行为成瘾的概念。DMS-5这样解释这个改变:“有证据表明,*博行为激活犒赏系统与滥用*品类似,且产生的行为症状与物质使用障碍类似。”《科学美国》杂志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迄今为止的研究显示,病态的*徒和*瘾者都拥有类似的遗传倾向,比如他们都易冲动,又比如他们都非常渴望寻求奖励回报。*瘾者通过不断增加用药的剂量来使自己获得快感,而*博成瘾的人通过采取越来越高风险的投机行为以获得同样的快感。同样地,当长时间与使自己成瘾的东西分开时,两种人都出现了戒断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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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DMS-5的更新也曾经考虑过网络问题。但网络更多的只是一种工具,其相关的成瘾问题可能包含很多内容,比如网络色情、游戏等等。DMS-5选择阐释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类行为,即网络游戏障碍。但由于那时候相关研究相对不足,DMS-5将网络游戏障碍列为了今后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