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陈灿杰澎湃新闻记者任雾
陈盈独自从C大学图书馆走出来时,已是饭点,同学三三两两经过,而她因为过度焦虑导致全身僵硬,走路得扶着腰。路上,她提着电脑包,忍不住咒骂自己:“我是个垃圾,我是个废物。”随即愣在人群中,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话不自觉地说了出口。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疯了。
这件事发生在年5月底,陈盈被诊断为抑郁症的两天前。临近毕业,她的论文依旧一团糟。
之后,她跑去朋友家写论文,写到一半,在落地窗前探出身,那是盛夏中的一个阴天,从20多层的楼高望下去,马路细成了线,想到朋友下班将面对一间凶宅,她没敢跳。
最终论文完成时,已是年尾,她参加了3次答辩,期间写了29页PDF文档,记录论文进度与自我心理分析,离开校园时,她与咨询了20多次的心理老师告别。
“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凡知道问题在哪就去解决”。她在身上安过抑郁症、焦虑症、边缘型人格障碍、强迫症、神经症,只为找一个答案。
可直至确诊多动症,一切才得以明了,只是那时她已丢了工作。
陈盈的注意力测验结果。除特别标注外,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懒可以解释一切吗?
多动症,又称注意力缺陷多动冲动障碍(下文简称ADHD),是我国儿童、青少年精神疾病中患病率最高(约5~6%)、影响最大的疾病,而据MedSci医学期刊年的一项meta分析,成年人患病率也不低,为5%。
可提到成人ADHD患者,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成人也有多动症?
年年底,论文艰难通过后,陈盈正式入职一家设计院。在8月的面试中,她擅长的拉模型技能深得所长赏识,免去其他考核,还同意在她回校修改论文期间保留职位。
可当她真正面对施工技术图纸,她的脑子控制不住地飘着。设计院主要负责恒大的图纸,“业内最细致的,像绣花一样”,而她怎么都绣不好,“做的图不仅垫底,还差别人一大截”。
以前她为了逃避高三,报名艺考学绘画,一学期元。画室是老师刚建的毛坯房,冬天学生耐不住冷,把装修材料烧了烤火,她不为所动,画水粉要沾水,十个手指全是冻疮,但拿起画笔,她可以忽略疼痛。
但面对荧屏里的线条、数字,她感到浑身都疼,无法集中注意力,疼痛被不断放大,“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
陈盈工作时的CAD图纸(局部)。
她用了很多辅助工作的APP,效果甚微,买过录音手表,一有人过来就偷偷录音,再回听同事交代的工作内容,否则听了这句,忘了上句。
陈盈的工作量并不大,同事发觉她的实际能力后,紧要事件不会找她,“否则就是拖累了”。可交图前几天,她仍得陪他们加班,凌晨两三点,守在打印机前,重复一些没有技术性的工作,十分烦躁。
伴随工作压力的,还有失眠。她对手机上瘾,玩消消乐停不下来,眼睛干涩,身心俱疲,感觉快不行了,手指还是继续点着星星,以发泄情绪。有次凌晨四点下班,她点星星点到天亮。
受不了每日的自我否定,她曾提出要换去方案组,方案组也找过她,可最终都要求她先把图画好。作为所里唯一的研究生,所长称要把她陪养成项目负责人,这些磨砺,在陈盈眼里更像是折磨。
她曾向带她的老师提过,自己的注意力和别人有差异。老师没当真:你就是懒。“这应该是ADHD听过最多的话”,她说。
成人的多动表现比儿童微妙许多。据《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下文简称DSM-5),多动常表现为持续的内心不安或躁动。分心时常导致工作拖延。以及,患者也可能“过度专注”于感兴趣的事物,包括能提供即时满足感的活动。
这种微妙,在这个强调效率与自制力的现代社会,很容易浓缩成一个字——懒。“这个字可以解释一切”。陈盈工作一年后,它有了更世俗的体现。
在建筑行业,每月工资是从个人产值扣,超出工资的产值,累积为年终奖。发奖金时,陈盈有些忐忑,她预料会很少,却没想到是个负数,别人的奖金有十几万,自己倒欠公司一万二。过完年,她降薪了。
“上班如上坟,天一黑,又去加班就想哭,心里压了块石头,无法呼吸。”离职前,陈盈刷了很多行业劝退帖,“正常人都走了,我还撑着干嘛?”可又怕找不到新的工作。
挣扎了一个月,年8月,陈盈“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一秒不想多待。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令大家都尴尬的存在”,其他人离职,所长都极力挽留,而她离职时,能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
确诊后,我喜极而泣
对ADHD患者而言,走神是无法控制的行为。
“人在基因面前,是没有自由意志的。”ADHD患者吴国涛称,很多时候他醒来,才发现大脑已在各种想法中跳跃了一晚,但其实他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