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治愈的力量
——走进医院
侯静
:侯静:女,年4月出生,山西应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热爱写作、摄影、朗诵。目前就职于山阴县电大工作站,主编《悦读山阴》。
爱有治愈的力量,对给予爱与接受爱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卡尔·A·门宁格
提起塞外朔州,也许您会想到:这是中国北方煤电新型能源重化工基地,中国北方农区最大的奶源基地,中国北方日用瓷生产基地;在这片土地上,“右玉精神”艰苦卓绝的努力让荒凉的沙质地生长出千山遍绿,“清河行动”克难攻坚的意志让断流的母亲河重新迎来浪头欢歌……然而今天,我想告诉您的,是这方美丽山水间的另一处景况。在这个特殊的领域里,李氏宗族一脉传承,几代人不懈追求、默默耕耘,用一颗颗热忱的医者仁心,用誓将中医治疗精神病事业发扬光大的信念,用年复一年的精勤不倦,让来自天南海北的迷路人重新找回身心的安宁,用温暖的召唤让他们找到回家的路。这里,回响着“右玉精神”雄浑交响的变奏乐章。
这里便是医院,我国唯一一座以传统中医中药为主治疗精神疾病及内科其医院,国家卫生部、公安部、民*部、中残联等确定的全国精医院医院。它以独特的“三步疗法”、36种中成药、67个协定处方,以门诊量人次/年、治愈率86.7/%、先后治愈余人次的实力和成绩,以及悬壶济世的口碑,远近闻名。国医大师刘渡舟生前担任该院名誉院长,与该院研究人员合著《中医精神病学》。原卫生部胡熙明副部长为这里题词“精神病人之家”。
医院,座落在我生活的城市半个多世纪了,而我和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竟从未踏足过,无疑,它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重性精神病呈现了人类精神世界不受控制的各种变形,因此医院的感觉是诡异、恐惧、嫌弃、好奇、神秘......可谓一言难尽。国内如此,国外也是如此。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巴西摄影家克劳迪奥·艾丁格拍摄记录拉丁美洲最大的精神病院的故事,拍摄完成后,他花了很多年时间寻找出版社,直到年才有人愿意为他出版,他给这部作品集起名叫《疯狂》。
而与此同时,人类文明史上太多闪光的名字又总是和精神疾病联系在一起:弗洛伊德、尼采、爱因斯坦、达尔文、牛顿、梵高、毕加索、贝多芬、舒曼、米开朗基罗、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明威、莫泊桑、果戈里、拿破仑、林肯、希特勒、丘吉尔……英国心理学家波斯特博士用现代医学病理学的分析方法,研究人类近代三百位著名人物,得出结论:在*治家中,有明显精神病特征的占17%;思想家中占26%;作曲家中占31%;画家中占37%;小说家和诗人中竟然占到46%。正如我国第一本正式出版的精神病人访谈手记的名字:《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一些被世俗歧视的“疯子”,一些站立于权力顶峰或艺术殿堂最高处的“天才”,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精神疾病患者。那么,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而从事精神治愈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带着这些疑问,我走进了医院。
一、说说精神病
年9月8日,上午九点,在高德地图的指引下,医院渐渐清晰:医院位于山阴县城岱岳镇东部,紧连着安祥寺村,占地三万多平方米,由门诊楼、住院楼、两个治疗型社区、两个封闭型病区构成。进了大门,迎面是门诊楼,楼前矗立医圣张仲景的雕塑。因为是周日,门诊楼前的人不多,我看见一个年轻的、穿着条纹病服的女孩子在家属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转悠,她一会儿手搭凉棚看看天,一会儿盯着地面观察着什么。
在一间不大的诊室,医院主任医师王学英接待了我。她穿着天蓝色的保罗衫,搭配浅灰色裤子,秀丽的脸庞挂着微笑。她是山西省优秀医师、山西省医德标兵、山西省劳动竞赛二等功、朔州市劳动竞赛一等功获得者、朔州市十佳医生之一,参与撰写过《中医精神病学》、《浅论中医诊治精神病》、《中医精神病护理与治疗学》等著作。作为一名女性医师,她收治过近五万名精神病患者,治愈率近90%,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做出了突出成绩,被朔州市委、市*府授予“巾帼建功标兵”。这样一位业绩斐然的女性,竟婉如清扬。她向我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随即又说:“不好意思,你先去会议室吧,我一会儿过去。”
会议室:
我:王大夫还得忙一阵儿才能过来吧?
他:哦,来了几个病人。我是他爱人,医院的院长,我叫李世春。你一个人进来的?胆子挺大呀!
我:有院长和大夫们接应,我不觉得怕。
李世春,朔州市人民*府授予的“优秀院长”,朔州市“十佳医师”、第五届“山西省青年科技奖”、“山西省青年医学专家”称号获得者,山西省医师协会精神科医师分会第二届委员会常委,山西省卫生系统先进个人。在他的带领下,医院规模不断扩大,病人遍及全国各地。医院连续多年获得全省卫生系统先进单位、中医先进集体、朔州市卫生工作先进单位等多项荣誉。
他:有些人听到精神病三个字就害怕,看来你有正确的认识。
我:我做功课了。精神病也叫精神疾病,现在统一称作精神障碍。
他:从精神病到精神障碍,称呼越来越人性化了,精神学科研究的范畴也越来越大。你知道吗?去年全国严重精神障碍管理治疗工作总结部署会公布了一组数据:截止年底,全国13.9亿人口中,精神障碍患者达到2.4亿多,重性精神障碍患者超过万,这还只是不完全统计,这些数字还在逐年增长。
我:2.4亿,这么多。精神障碍的种类很多吧?
他:我们现在讲精神障碍,包括重性和轻性精神障碍。重性精神障碍有六种:精神分裂症、分裂情感性障碍、偏执性精神病、双向情感障碍、癫痫所致精神障碍、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抑郁症、自闭症、焦虑症、失眠症、厌食症、嫉妒妄想症、强迫症等等吧,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疾病称为轻性精神疾病,但对于遭受这些疾病痛苦的人来说,其实也不是小病。目前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在册的精神障碍总数接近个。酒精依赖、游戏成瘾都属于精神障碍。精神病医学研究随着人们认知水平的拓展提升,对于疾病的认定也会发生改变,有些原先被认为是精神疾病的,比如同性恋,被排除在外。
我:我看到过一个病例:一个病人觉得石头是一种生命,每天观察石头,问她:“石头只是一种物质,怎么会是生命?”她反问:“人脑是肉肉,怎么会有精神?”大家都知道精神障碍,顾名思义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可精神在哪,怎么就紊乱了,大脑还是心灵出问题了?用仪器能捕捉到吗?
他:器质性的可以。精神障碍发病机制比较复杂,是在各种生物学、心理学以及社会环境因素影响下,大脑功能失调,导致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了不同程度障碍,大多数精神疾病的病因目前尚不明确。
我:医院的院长,我刚没听错的话,王学英大夫是您的家属也是下属?
他:是的,我们一家都是从事精神障碍研究和治疗的。医院的第一代传人叫李鸿云,他在清代咸丰年间以中医药、针灸治疗癫狂症闻名遐迩。第二代传人叫李举龙,30多岁就英年早逝。我父亲叫李清福,是第三代传人,他四岁丧父,跟着我爷爷师出同门的兄弟,也是当年以行医济世闻名的医师张志盛,学习医术。我父亲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从一个苦孩子,成为享誉一方的专家,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他是医院的创立者,为中医治疗精神病倾注了毕生心血。我母亲叫王美英,我父母是夫妻行医的典范。我和学英是第四代传承者,父亲是我们的师父。虽然接受了现代医学高等教育,但我们始终致力于运用传统中医治疗精神病,在继承的基础上求发展、求突破。
我:真是一个特别的家族,一个精神病医师之家。
他:中医是我们民族的瑰宝,中医治疗精神病有非常广阔的发展前景,这个事业会更好地传承下去。年,市*府将医院列为朔州市差额事业单位,年转为全额事业单位,中医治疗精神病事业赢得了更好的发展条件,这也是医院得以长足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作为院长,您是王学英大夫的领导,您父亲是她师父,王大夫看上去很柔弱,家里和单位她都得听您父子的吧?
他:咋会?医院当医生哩!她爱学习,肯钻研,人勤快,我父亲很倚重她。医院扩建和日常管理分散了我的一部分精力,她实际上扛起了治疗这一块,是医院的顶梁柱。
我:您父亲高寿了?
他:他68岁就去世了,走了14年了。
我:......
一位年纪较长的大夫进来,手拿一大摞资料,“医院的材料,还有以前记者采写的文章,你看看”。院长介绍来人:“这是医院老副院长,吴培成。退休后我们又返聘回来,咱们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医护人员短缺。现在全国只有2万名精神病医师,病人数量却越来越庞大。就拿咱们朔州来说,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登记在册的就有名,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医院的医护比应该是1:0.88,一张病床平均0.88个医护人员,咱们远远不够。朔州市近万人,医院承担着全市精神疾病的预防、排查、药品发放、救治、管理、残疾鉴定,以及中医中药、心理卫生的临床、教学、科研、专业培训等任务,医院只有医师25名,护士52名,一个人顶着十几个人的活儿。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培养出来的尽是多面手,从咱们这里出去的医生护士,在忻州、在陕西府谷、内蒙包头从事精神病治疗,很多,收入也可观。
我:您和王医院的想法吗?
他:很多地方邀请过我和学英,但我们不能走,我不能对不起组织,不能对不起祖上几代人心血浇筑的事业,不能对不起我父亲,他奋斗了一辈子,晚年在病床上度过的,没看上医院扩建。父亲去世后,我陪着他的灵柩,绕着新盖的住院楼转了三圈,那三圈走的……”
他的眼睛有点湿润,我不敢看他。他低低地:“你和老吴聊一会儿。”
老吴个子高高的,眼神炯炯。
他:不好意思,说起老院长他就有些伤感。今天是周日,除了值班医师,其他医师休息,刚来了几个病人,病情比较严重,他也得去看一下。
我:没关系,不能影响工作。医院多少年了?
吴:四十年了吧,医学院毕业后就跟着老院长,就是李世春父亲,学习“三步疗法”。
我:您大概讲讲中医治疗精神病,简单解释一下“三步疗法”。
吴:中医看病实际上就是四个字:理、法、方、药,讲求将病人当做“人”而不仅仅是“病”来治疗。人是个有机整体,咱们讲究整体观念,辨证论治,不能脚疼医脚,头痛医头,要明白阴阳、表里、虚实、寒热,要了解“七情六淫”、“不内外因”。中医治疗精神病是以传统中医理论为基础,辅以现代医学技术,实施中医药干预、心理疏导相结合的治疗。李氏几代人经过长期临床,大量实践,总结了“第一步疏达气机,第二步去除有害因素,第三步善后调理”,以中医中药治疗精神障碍的步骤和具体方法,这就是“三步疗法”的大概意思。“三步疗法”、36种丸散膏丹,67个协定处方,这是李氏几代人摸索总结、精心研制的,医院的宝贝!咱们的芫花丸,还有在小三仙基础上研制的三仙丸,都是很有疗效的,救治了许多病人,只是没有条件投放药厂大批量生产,其实传统中医有很多东西非常宝贵。
我:精神病学不是起源于西方吗?
吴:先秦时代《*帝内经·灵枢》里就辨析癫狂病了,美国博士还来咱们这里中医治疗呢。
我:您讲讲。
吴:王学英看的,具体情况你问她。
我:医院了,山阴人包括我们应县人以前骂人的时候,说某某人疯成个啥样子,就像个“杨德茂”,说是一个精神障碍患者的名字。
吴:不应该,真不应该。你知道杨德茂是咋疯的吗?他是应县人,日寇入侵应县的时候,抓住了杨德茂年轻的妻子,他们把杨德茂绑在门上,就在他眼前蹂躏并残害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杨德茂当下就疯了。
“她已精疲力竭,所以当她手指着门的方向时,我知道她是要我离开......”这是尼采最后的告白《我妹妹与我》里的一段话。这个说出“爱是两个人的彼此照亮”的人后来疯了,他在街上抱着一匹被蹂躏的马痛哭流涕。他说“上帝已死”。这一刻,这些文字意象突然重构,出现在我的脑海。
吴:我们那一年收容的流浪精神病人有18人,杨德茂是其中之一。他多年流落街头,医院收容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脏烂得不成样子了,有人称了称,有六斤重。来医院后,他的病情渐渐好转,但他孤身一人,无人照料,出了院很可能又会旧病复发,医院。后来七十年代我们推行工娱疗法,成立了精神病院宣传队,我们把杨德茂安排在表演队里当主角,他可高兴了。
我:杨德茂是不幸的,医院的收容治疗,也是不幸中的幸运。
吴:杨德茂是我们的病人。我们特别希望大家对这个疾病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而作为一个精神病医师,光有认识,光有医术,就远远不够,一定要有一颗仁爱心。就说王学英吧,她咋能对病人保持那么大的耐心?病人大小便失禁,腌臜厉害的时候,家人护士不愿意清理,她给清理;有的病人交不起医药费,她给垫着。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你说为啥?医者仁心。
“真是不好意思!”一个声音响起,“对不起,来了几个病人。”王学英出现了,她一边进屋一边说:“最后看的一个只有17岁,躁狂症。”她一脸疲惫,连说话时的气息也是弱的了。时近中午,我只能和她约好下午三点,不见不散。
二、咱是精神病医师
王学英是年生人,祖籍大同市左云县。他的父亲上世纪七十年代从雁北地委宣传部调任山阴一中校长,把家安在了山阴,之后工作几经变动,家再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他在山阴的好朋友,便有医院原院长李清福。年,王学英高考失利,发奋攻读,得了胃病。母亲带着18岁的王学英找到了李清福,这位老院长却一眼为自己儿子相对了媳妇,之后老两口带着儿子登门求娶。王学英母亲很中意这门亲事,她对女儿说:“知根知底的一家人,有技术,人品又好。你考大学不也就为个工作,医院火旺的,哪的人都来找人家看病。咱们进了这样的家庭,世春是独子,你和世春好好跟着你公婆学技术,医院还不都指望你俩么。”母亲的话一句句打在年轻姑娘的脸上,王学英悄没声地躺到了炕上,大哭了两天。好强的姑娘这样想:别的同学忙着学习,准备考大学,我妈却让我同意这亲事,赶紧找对象,我在同学们跟前还有啥脸面。之后,王学英不理不问,继续苦读。可这头的李清福夫妇要找的不光是媳妇,还是老两口视作生命的事业的继承者、接班人。王学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论聪慧、论人品、论模样,还真就非她莫属。年,王学英以雁北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并州医学院,李清福老两口安排大同医专毕业的儿子也去并州医学院学习进修。就这样,一对年轻人走在一起了。
我:你医院了吗?
她:嗯,我和世春从实习阶段就回了这里,师从和跟随我公公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书本知识要掌握好,临床经验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心地。我公公让我最佩服的是:他和病人吃住在一起,你能相信吗?有家里穷的病人,交不起医药费,他就把他们带回家里,给他们吃饭洗澡,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熬药,治好了再给送回去。我刚开始接受不了,精神病人呀,这样做是有风险的,有这个必要吗?我公公说,他四岁丧父,跟着义父学医,啥样的病人没见过,啥样的境况没遇过。医生首先要行仁行义,然后才是行医,况且咱是精神病医生,你要掌握第一手病情,要走进病人的心。美国有个心理学家叫罗洛·梅,他说:“如果我们想要真正认识一个疾病的话,就必须认识患者的精神世界,而且还要在某种程度上必须能够存在其中。”他老人家其实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大医精诚,止于至善”,仁心才有仁术。他希望我和世春能继承他的衣钵,医术要精湛,医德要端正,只有这样,医院才能越办越好,中医治疗精神病事业才能发扬光大。
医者代代去,仁心不会老。我了解到,李清福有几个异姓兄弟,都是由病人发展成结拜兄弟,还有几个干儿子,是因为李世春像他一样,也与患者处成了兄弟。孙树芽,包头来的,医院的时候,吃药用开口器,不配合治疗,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李世春接手了治疗。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把内心伤痕斑斑的孙树芽接回了家,和他同吃同住,无微不至地照看着。孙树芽的心像他的名字一样,在温暖阳光的照拂下开始生长希望。一年后,他病愈了。孙树芽抱着李世春的肩膀,提出要结拜兄弟。孙树芽的父母是山东人,按照山东的规矩,为他俩举办了仪式,认下了干亲。回到包头后,孙树芽在一家金融机构工作,娶了媳妇成了家。自此,每年阴历九月十六,他都会带着媳妇来山阴,看望李世春父子。这个日期,是当年他来朔州中医医院入院的日子。在他的心里,这一天是他的重生之日。
我:孙树芽的故事我听了很感动,这么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得精神疾病呢?
她:我当精神病医师33年了,我们总结,得病大多源于这几心:多心、疑心、小心、上进心、自尊心,除了那些遗传性、器质性精神障碍,很多病人是因为过分